第一次在診間見到她時,父母親陪著她來。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女孩,得了大腸癌,第四期。雙親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台北,堅持要她請長假回家。女孩對於自己生病讓父母擔心,非常自責,於是聽話地返鄉治療。那天之所以來到心理門診,是療程已結束,女孩即將回台北工作,希望盡快恢復原本的生活。父母親認為養貓不衛生,要求她把養了幾年的貓送走,女孩不依。父母親想藉由醫療人員之口要女孩順從。為此,差點在腫瘤科門診吵起來,醫師才將他們轉介至心理門診,希望由心理師來處理。
父親反覆說著女孩多麼不懂得照顧自己才會生病、要她辭職養病也不肯、做了化療很虛弱繼續養貓萬一被感染怎麼辦,母親在一旁掉淚,女孩則是一臉無奈不發一語。就在父親說「心理師你告訴她養貓很不衛生,對身體不好」之後,女孩開口了,她答應雙親會盡快將貓咪送養,然後請他們先離開診間,她有話想單獨跟心理師說。雙親達到目的後露出欣慰的表情,兩人互相摻扶著走出診間表示他們在外面等,要我們慢慢談。
女孩說,「讓我痛苦的不是生病,是他們控制慾太強,什麼都要照他們的意思做,就是這樣我才會到外地工作。回家治療我可以配合,但是我不能把貓送走。不只是為了貓,而是我生病了,特別需要牠陪伴」。原來剛才的承諾只是要安撫父母。她計劃好了,如果父母北上探望她,她可以將貓暫時寄放在朋友家。「這樣安排最好,他們可以放心,我也可以繼續養貓」。
第二次見到她,已是一年後。急診室護理師打電話說她問我能否過去探視她,我想起先前會面的情形,掛心著她的狀況匆匆來到急診室。她躺在病床上正在打點滴,臉色蒼白聲音十分虛弱的告訴我她即將不久於人世,她可以接受生命即將結束,但是被父母關在家裡幾乎讓她崩潰。原來半年前癌症復發,這回父母再度要求她回家治療。剛開始朋友會來探望她,可是父母親總是陪在一旁,使得女孩沒辦法看貓,也沒辦法和朋友聊聊心裡話,後來,朋友想再來,她都拒絕了。隨著病情惡化,她知道她再也沒辦法恢復原本的生活;而父母親殷切的關心化為強力的控制,阻斷她與朋友、寵物的情感聯結,在生命即將消逝之際陷入深沈的孤單。
父母親眼看著愛女生病,焦急憂心、想給予無微不至的照顧皆為人之常情。然而,忽視對方的期待、需求與感受的愛,恐怕只會讓對方感受到控制、束縛,形體看似接近,彼此的心靈卻漸行漸遠。這種愛,到底是為了誰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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